【引子】
“雁儿，为什么叫雁儿？”
“师父捡我回来的时候，恰好有只孤雁飞过，她便叫我雁儿了!”
“你呢？叫什么?”
“风。”
“可是，你明明是我从水里捞出来的，不应该叫水吗？”
“那是因为，风把我吹到了水里……”
我笑。
你亦笑。
（一）
算来，人生最难消解的总是离别。何况，在这样清冷的天气送你。我不知道，这一去会有多少光阴就此沉寂，我只知道，风帆远去的地方，你带走了我心上的一束光……
摸鱼儿
雁儿
叹西风、一帆吹去，半湾芦雪相送。伤心望眼都难著，何况暮来寒重。愁也总。向恨处、绊烟结个飘摇梦。倩谁能共。算弥岸残阳，浮空细浪，都此不堪拥。
耽延久，人傍津亭犹痛。离觞忍泪还捧。从今醒醉都随我，要那些情何用。凭一拢。把旧迹、前痕埋入红尘冢。瘦肩微耸。且拚得秋心，萧然怀抱，霜色鬓边种。
摸鱼儿(一)
字/江淹
奈今朝、长亭离别，一壶樽酒相送。何堪此际情无着，更是眉深愁重。常又总。于静夜、赊来明月伴清梦。潇湘与共。任云隔山涯，雁迷古渡，心亦能相拥。
相凝久，岸柳也感伤痛。强颜还把衣捧。远山阔水难由己，或许些些能用。烟半拢。又暮色、江天半掩峰如冢。凉风高耸。且鸥鸟飞还，看犹此景，霜鬓勿然种。
（二）
佛说：心有所期，路必遥之。秋去春来，十年光阴流水一般。记得，送你时说：你不归来，我便不老。而今，再次思及，真傻！
从前，我总以为时间能淡了思忆。未妨，时间却也浓了别愁……
摸鱼儿
雁儿
叹尊前、柳花飞度，那般流恨波上。愁来不尽斜阳里，春去和烟飘荡。堪一望。又几处、舷低帆峭迎轻浪。倏然来往。共细沫沤尘，浮萍经转，漫逐暮潮涨。
溟濛向，如此柔肠依样。低回还更无状。当初料得天涯远，未料天涯难放。惆与怅。见说是、十年魂梦伤心酿。倚醺凝想。要怎个因循，才能同你，别后渐相忘。
摸鱼儿（二）
字/江淹
奈何之、人生如梦，浮名皆是虚象。百年不过终朝去，况且帝王将相。凭远望。还又是、烟空云渺鸥来往。暮颜高涨。更芳草无涯，江风无岸，冥树遮天障。春情绪，春已然无春样。眉峰又聚愁状。韶光如水东流去。鬓角霜丝飘荡。空怅惘。端得是、庄生蝶梦重难访。却还痴想。它若再重逢，定于心上，相系不相忘。
（三）
十年。
这江湖我终究还是来了。来寻你说过石板雨巷、小桥流水、烟溪花涧……
只是，内心不曾雀跃，竟是多了恁些迷惘。如同此时，这般秋色眼底缠绵不尽，以至于这般心头萧瑟寒凉……
摸鱼儿
雁儿
叹斜阳、漫融寒色，着人浅醉慵倚。浮云影外天何极，过尽雁行都几。望断矣。徒赚得、愁痕更比眉痕细。魂痕大抵。问琥珀杯中，而今能否，旧事陈年洗？
凭栏处，还又回思不已。生涯雨里风里。堪携多少飘摇去，端的萍身如寄。谁为系。更谁惜、秋心憔悴情难理。萧寥一例。对杳渺苍波，流光沦替，生事不消记。
（四）
“问世间，情是何物，直教生死相许？天南地北双飞客，老翅几回寒暑。欢乐趣，离别苦，就中更有痴儿女。君应有语：渺万里层云，千山暮雪，只影向谁去？
横汾路，寂寞当年箫鼓，荒烟依旧平楚。招魂楚些何嗟及，山鬼暗啼风雨。天也妒，未信与，莺儿燕子俱黄土。千秋万古，为留待骚人，狂歌痛饮，来访雁丘处。 ----元好问《摸鱼儿·雁丘词》”
你说过，雁是最深情的，若一只不幸死去，另一只定然不会独活。是以，我这只雁来了，怎能不到雁丘？
摸鱼儿
雁儿
叹重来、残碑荒础，荆芜没了尘土。乱鸦惊起斜阳暮，堪又苍茫无数。秋一浦。尚记否、黄芦丛底凝波处。长宵曾住。是肩颈相依，深情怜护，魂梦栖中渚。
都何故，偏把征俦相误。空余一片烟墅。黯然独对人无语，有恨待谁倾诉。惟自苦。尽望里、沙昏云渺横汾路。渐迷江树。漫惹起伤心，也为离别，也为此间汝。
（五）
客驿孤馆，又逢春晚。
寻到江南已然颇些时日。我曾在细雨廉纤时，撑一把纸伞走过带有丁香花味儿的小巷，指尖滑过斑驳石壁上的青苔，有那么一些凉，仿若触到了魂里梦里的前生；我亦曾在向水而建的茶楼酒肆，择一角清宁、依一扇雕花小窗浅斟低酌，静看这浮华境里悲欢喜乐，想着，这应然就是你来的地方以及属于你的红尘……
摸鱼儿
雁儿
叹依然、落花风里，疏人瑜佩萝带。径迷烟袅香流转，指顾青茵尘在。争可待。算几度、春来春去春无奈。却凝眉黛。纵抚遍朱阑，未曾消解，如许清愁态。
低回矣，似此幽悰谁解。孤心颇也难耐。纷纭底事都何足，添得恁些情债。徒一慨。漫循去、长条垂畔披芳霭。斜阳空外。对卷梦浮云，来时峰影，寂寞万人海。
（六）
日里，小二哥突然问我：“姑娘来了恁些日子了，出手绝是大方的。怎地总是见你素衣荆钗不着些颜色？须知，这城里的姑娘小姐，都会去那万宝阁给自己添些珠翠，颇是华美呢！”
我笑。我知道这小二哥是想着我也如这建康城中的小姐们装扮自己。却不知，我这山野村姑随性惯了，只爱这样朴拙自然的东西。况且，这支“停云”钗曾是你赠予我的，我又怎舍得换了它呢？
一念起时，再难收束。如今，我来了，阿风，你却在哪儿……
摸鱼儿
雁儿
叹烟痕、疏帘轻写，凉蟾添得微晕。销凝最是多情系，不想情多余恨。都几寸。更几缕、参差料也归青鬓。荆钗犹衬。便意许沉吟，眉痕愁锁，寂寞谁凭准。
筒杯引，沃了回肠休吝。伶俜没个人问。虚窗孤自兰釭倚，夜永终还须忍。拚暗损。者心事、如何又与天涯近。那堪重认。算此际行云，抟成梦影，一总我无分。
（七）
花开花谢总是春，留不住的，总是会去的。人生本就是在不停的遭逢与错失中，完成一场属于自己的轮回。
今宵，注定是无眠的。不为花事飘零，不为你，只为我无法排解的莫名情思，在这样宁静的夜里，弥散开来……
摸鱼儿
雁儿
叹匆匆、者般花事，飘零却恁谁管。梢头细数春何在，春已不堪相挽。行迹远。方信道、羁怀无限江天半。风回云偃。问廿四桥头，杨丝低畔，多少别情款。
凝眸处，拟许流波一片。西峰遥黛如见。等闲蹙个攒眉样，藏得青愁红怨。深是浅。都大抵、凭栏随了螺杯浣。也还休劝。想烟月笼明，凤箫沉寂，魂与梦无岸。
（八）
换好一袭长衫，原来，男儿的装束也不错。出门时，遇见小二哥，他那么怔怔地看着我，想来，是不认识了。
一笑。
早就听说，秦淮河上风流无限。果然，朦胧烟月下，楫子画舫穿梭往来好不热闹。燕语莺声在风中流漾，似乎更软糯了；琵琶弦管沁着脂粉的香气，似乎比酒更醉人……
我想，我想我已无限接近了你要的红尘。是的，你要的，却不是我要的。
摸鱼儿
雁儿
叹烟笼、秦淮河上，波光也似飘渺。等闲楫橹摇将出，篷罅腥风多少。漫拂了。那点点、沤珠微漾青萍小。拈杯正好。欲醉得吴天，半空云影，魂梦一颠倒。
浮生也，去路来程都杳。凭他斜照芳草。回头添得眉间皱，心事宁知孤峭。休更道。曾相约、声名身外携鸥老。悉如过鸟。信取次流光，吟成滋味，尽是断肠稿。
（九）
记得那个冬日，你说：这节下，江南的梅就要开了，小梅晴雪最是清妙。
说这话时，你的眉眼凝然，温柔似水。我于是向往之，说自己很想要一枝，插在案头天青色的小瓷瓶里，每日望着它，为它焚香煮茶，静度流年，那该多么美好。
而今，我这般陪了梅花一个冬天。它，真的很美。在琴边的白纱囊中，我已然收了好些落瓣，想着，若有一天我回去了，带上它，就一定不会再思念江南……
摸鱼儿
雁儿
叹纷纷、小梅飘落，琴边两朵三朵。幽魂许待谁怜惜，不肯一番轻堕。情似可。犹伴得、轩窗明月寒香妥。白檀烟和。便料理清音，凝心重按，孤凤孤鸾我。
伤怀处，还又娥眉深锁。收声未及愁破。忍堪身世飞花也，依样伶俜倾坐。偎夜火。任寸寸、柔肠憔悴都无过。宁教灰涴。莫判与东风，东风薄幸，只会乱红簸。
（十）
不知不觉这春便淡了，浓了，而今又去了。
漫步寻来，没想到这建康城外的景致别具一番风雅。没有了那般喧闹，遂便落花风中，亦觉得有那么一丝清甜味道，沁人心脾。
在这间简单的茶寮临风而坐，歇脚亦歇心，大碗粗茶吃起来竟然颇合胃口。如是，一个恍惚间，我反倒不知自己为什么来了…….
摸鱼儿
雁儿
叹匆匆、韶容都被，荼蘼散了花架。斜阳小院疏篱隔，争奈春鹃啼下。风暝也。堪又是、幽回帘底香犹乍。翠尊盈把。但浊酒浇来，凝情待月，相对天涯话。
经年事，大抵醒时醉罢。胧明一色窗罅。无端消减魂痕瘦，怎地未将愁化。偏一泻。殢倦眼、两行清泪闲抛洒。多生恨者。算不似姮娥，还如湘女，寥寞此间迓。
（十一）
一个小乞儿把一纸书函交到我手中，来不及相问，他便跑远了。拆开蜡封，熟悉的龙涎香并熟悉的字迹，颇是教我吃惊。
算得这十数年来，你的音书总似我窗前的微云，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飘然而至，但我知道，总会见到。只是我从没想过，这片云会追随我来到这里。
而你，既知我的所在，又为何不肯相见？既然不肯见我，却又为何送这封信来？不是天涯却又如是天涯，原来，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，是同在一片天空下，同处一座城池中的避而不见……
摸鱼儿
雁儿
叹征鸿、两行三点，遥天一去凄迥。空余几片浮云卷，依约万松林顶。耽暮景。弥望眼、总教衣袂先知冷。漫还消领。共折水阑干，绊烟杨柳，愁又风吹醒。
堪谁诉，如此萧然的境。者般幽思难整。恹恹心事都无著，泪与秋波俱凝。伤鬓影。连梦影、霜严露重寒相并。回身未肯。怕凉簟孤衾，个人拥得，添了恁些病。
（十二）
了然，也未曾了然。
原打算是要离开这江南，去别处走走的。未妨，没来由就那么病了，病得不知道哪里痛，却又无处不痛。
小二哥真是个好人。清晨，他见我默然坐在窗边，轻嗽着却又喝着酒，便叹息着为我换了茶水。不忍拂了他的好意，我报之以微笑。他怔了一会儿，终于还是对我说：“姑娘，我虽不知你为什么在这里呆了这么久，但我想，总归是在找人吧？若是那人在，他早就该为你找到。若是那人不在，你又何必耽搁如此呢？”’
我无言以对。是啊！你若在乎，又怎会任我这般苦苦追寻？你若想见，又何如见不得？终归是我痴了，远不及小二哥通透……
摸鱼儿
雁儿
叹萋萋、无边芳草，天涯颙望时候。一般尘迹斜阳晚，都在半岩云岫。湮欲透。争奈是、病怀销得风吹后。剩添僝僽。漫惹起幽情，萦回远道，试问君知否？
些些意，偏得离人消受。相仍还不能够。宁知倦了江湖味，多少芳华依旧。愁别有。慵犹自、同春同病支杯酒。笼烟眉皱。对如此江南，向来心事，能耐几分瘦？
（十三）
一场凉雨，猝不及防。檐声酒压，奈何被雨湿了心，这杯底的滋味儿竟颇有些酸涩。
离开建康城，漫无目的的游荡。天下之大，我如似一缕淡到近乎透明的孤魂……
摸鱼儿
雁儿
叹凄风、并吹凉雨，声声秋也难噤。者般心上愁萦寸，人与芭蕉谁任。寒似浸。漫卷起、珠帘一桁情消沈。灯孤且恁。但料理深杯，商量往事，有痛慢些品。
低回也，底许枯肠还赁。前缘末了成谶。因循眼下都何在，不过霜衾幽枕。安得寝。莫便是、屏山倚著云纹锦。耽听耽饮。算倾倒糟丘，将持病骨，办醉又能怎？
（十四）
酒喝到十分，心事就会被腌渍透。思忆，也便在清愁的牵系下，慢慢流漾出来。如是，在模糊的泪光中，仿若见到了与你最初相识的模样，你眸子深沉似海，微笑如同暖阳。
而我，这般拼命微笑，不敢相询，甚至不敢大口呼吸，生怕你就此不见……
摸鱼儿
雁儿
叹如何、不思量也，不曾魂也销黯。十年点算情长短，赚个愁浓愁淡。双黛敛。还记得、武陵溪畔花风澹。论诗谈剑。有老柏分阴，新苔弄碧，山色白云嵌。
都谁惜，别后萝衣清减。寻常事事堪厌。几回梦着青衫样，几度泪洇衾簟。拚万感。尽判作、今生债是前生欠。漫成拘检。在独夜阑时，蟾光净处，把你姓名念。
（十五）
在江南逢着雪实在是不容易，何况，在这扇雕花小窗前又幸然逢着梅呢。本想画一幅雪梅图带回去，提笔思量了好一会儿，终究又放下了。
且温一壶酒吧！
能在这样的夜里，相对清赏，不啻也是一种机缘……
摸鱼儿
雁儿
叹黄昏、倏然飞雪，小窗如是惊扑。漫怜疏影梅枝瘦，情怯浣花笺幅。伤触目。忍见说、伶俜消得愁成斛。芳怀似束。算几许沉吟，几番结想，有梦倩谁逐。
凭凝处，一瓣心香空簌。一壶清酒相属。侵帘寒透双丝袖，端此不堪横竹。杯且覆。犹默自、剪灯还背屏山曲。暗将眉蹙。怕云冻吴天，风凋绿萼，没个伴幽独。
（十六）
“沅有茝兮澧有兰，思公子兮未敢言。荒忽兮远望，观流水兮潺湲……”带着对湘夫人的倾慕，我来了；带着湘君一般的惆怅与迷惘，我又走了。
我想，这一场江湖，已然足够。
摸鱼儿
雁儿
叹深宵，一丸霜月，照人依旧清寞。宁知病久情犹怯，心事不堪相托。惟漠漠。弄小鼎、斜廊底下看烟薄。浅斟低酌。想此际湘江，十三弦上，潮水可曾落。
耽幽忆，且任商风吹着。衣寒鬓冷无觉。从来客是天涯客，争奈又伤漂泊。魂似削。倩谁惜、十年一梦浮云若。孤心难约。对如此秋河，如斯娥影，著意太萧索。
（十七）
依旧是深秋时节，依旧芦湾荡雪。
曾经，我在这样的时节里送你。如今，同样溟濛的千顷烟波，同样的落日孤舟，却没谁来送我。
一帆萧瑟，不曾回首，我怕自己改了心思，舍不得走……
摸鱼儿
雁儿
叹情怀、多余清冷，飘摇伤者萍迹。狂尘漫掬苍波里，都付溟濛千息。无尽碧。愁藉在、烟程水驿天涯极。如何销得。便结与芦花，西风吹去，道也温凉易。
浮生矣，几个春朝秋夕。流光飞逝驹隙。饶将回首经行处，只剩乱云空滴。谁肯惜。算念着、当初种种成幽忆。深思无益。且大白浇来，穷途凄感，携醉一横笛。
（十八）
一梦惊心，月色凝白。
梦中，江南是那般真切，教我好一阵迷茫：究底，是我真的回来了，还是我依然在执着地追寻？
摸鱼儿
雁儿
叹江南、者番寻到，竟还逢着秋节。曾经念起清凉夜，柳岸与风无别。蝉已歇。凭看处、阑干近底波生缬。烟痕如结。问泪眼尊前，兰舟去后，几度梦澜叠？
魂消黯，怎奈闲愁未绝。此情莫便谁说。纵然聚散寻常事，天水忍堪承睫。肠欲折。方信道、天涯总为离人设。颓云遥接。想十二巫鬟，松峦千顷，凝白一轮月。
（十九）
又是一纸书来。
我无法想象，你执笔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。也许，你一直念着的都是相遇之情。又或许，你念着的是我这山野自由的风，闲澹的云，清新的花草香…..
那都不重要了。因为，我也终于想明白了，所有的这些终究抵不过名利二字。
浮云一别后，流水十年间。人生没有那么多十年。是以，就此别过吧！就当我从不曾逢着你，你从不曾逢着我。我不再伤心你的疏忽，不再期许你能来，不再担心自己会老、你会认不出。因为，没有所期，就一定不会有所累。
如此，甚好！
摸鱼儿
雁儿
叹孤蟾、漫移清影，小窗幽处轻拓。筠帘未隔凉秋夜，总有风吹银鸭。烟一霎。偏一缕、香回袖底凝单袷。和愁相狎。便搦管书来，砑红笺上，心曲暗纹压。
人生事，多少悲欢离合。算来缘也如劫。而今我欲江湖外，远避俗尘纷沓。欢自洽。但望你、功名遂得青云踏。匹俦鹣鲽。再遇着鸿儿，休还见问，无字与君答。
发表于 2021-8-1 19:30:3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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